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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街去找美麗的手 [小說]

    1、

     拍攝這條廣告出價最多6萬元,是公司十年來製作資金最最拮据的一次了。
     不管你是為了家鄉的脫貧致富也罷,不管你是為了那一點近乎感恩戴德般的鄉情鄉戀也罷……因為你是老闆,你是省裡的優秀青年企業家。但我們卻不同,我們是公司影視部的製作人員,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把你分配於我們的那一部分資金有效且恰到是處地花完,最後交出一部足已完成廣告主要求的廣告片去。
     但關鍵的問題是:片子中的模特之手只預算為五千元錢!而實際當年的行情是至少二萬。
     纖纖玉手,持易拉罐飲料入畫面,將易拉罐置於高山流水之中,宏大空靈的音樂背景,畫外男聲起:悟空牌獼猴桃乳酸飲料,是您健康的保證!(廣告語)
     這就是即將拍攝的廣告片主要畫面。
     悟空牌獼猴桃乳酸飲料的生產廠家原本只是鄉鎮裡發展起來的個人經濟體。對於廣告的認識只是“不斷於耳的叫囂;漫天無際地發誓和保證……”的水平,至於喊上幾聲又該花費多少成本是根本不作考慮的。而我們要命的公司老闆——那個青年優秀企業家,為了面子,為了這堤內的損失照舊能在堤外——社會效果——得到補償,便一口應諾了這不可思議的製作預算。
     老闆給我們內定的手模特兒費用就此五千元。至於你們怎麼去找那手,則是你的考慮!
     我們當然知道老闆慣來的手段:先緊後松。影視部所以在接納該製作後並不緊張,也並不為那不可能實施的價格去實施,也就是說並不急於去找那手。
     卻急壞了京城裡不下十個的“手模特經紀人”。這些經紀人每人手裡至少掌握有三到五百隻美手的重要資料。這些個經紀人也許很多的人並不能準確的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整日在這個城市裡忙忙碌碌著。手裡總是拎著一個巨大神秘的皮包,包裡有文字和圖片資料。在你也許會想:手又有什麼專門的研究的必要呢?那總不至於像臉那樣千般面孔必有萬千姿色。只是些手罷,用作吃飯、勞作;當然也可以用來打人,甚至殺人,卻難以聯想與模特的關聯。其實不然,當你打開那些本手冊的時候,你會立刻被震懾。你會為你眼睛所見而血液沸騰,你眼睛發光,你忘乎所以,你的神色立刻變的曖昧,不由得要旁顧自己是否已被人注意……誰也不能想象在看到那些手冊上的手的照片的時候會是產生一種完全不曾有過的感觸。再看那每照必附的關於該手的相關介紹。一個更為神秘的性感世界逐漸就凸顯在你的眼前。原本你以為手的美統屬年輕者所有,但錯了,這裡不分年齡。在你所為之垂涎、動心而產生遐想的往往只是一個年已三十的婦女。事實證明那個年齡的女性手部多趨於豐腴圓潤。與少女的手相比,他們似乎更能夠適應攝影棚裡的光的吸附。而少女的手則一般流於骨感,她們正在為愛所存在著,在愛的滋潤降臨之先,他們只需純粹自身之美,多餘的一切已經去失。剩得精粹在做青春的招搖……這樣手,其實並不為我們看好。
     我們喜歡這些手模特經紀人的手頭資源,我們恨這些手模特經紀人由手而孳生的利慾。我們眼前所能做的只是回絕。因為老闆只出五千元。

    2、

     週末,老闆來把關:結果在資金方面並無鬆動。並且下了死令——能幹的就幹,不能幹的考慮自己出路去吧。
     我們只好出發去找美麗的手。
     關於找手,我們過去不是沒有做過,但我們知道那將多以失敗告終。可事到如今,我們必須再次考慮出行,去到這個人慾橫流的城市去尋找我們心儀的一隻女性的手。
     找手的最好路徑首選公交車上。對此公司的找手小冠軍疤瘌李兒是當之無愧了。這一切只怪他的嘴巴太大,每每找手歸來,就有他的無數故事迅速流傳開來。
     最早發明到車上找手的就是疤瘌李兒。在先並無這項創意。我們只是到街道上跟蹤女人,或超前了去回頭迅猛一瞥那女人下垂於身側中部的手位置,但也許那手就會瞬間抬起去撩撥垂髮,或者庸俗的去那隨身小包裡慌亂地摸摸索索,女人那時嘴裡似總要嘮嘮叨叨,好象是在罵人,一幅俗相早令我們沒有了捕獲的興致……或者跟蹤前行,但往往一去幾條街道,那手總要若隱若現於身前身後。座標極難確定。因此恍恍惚惚,似美非美之手總難讓人決斷……
     在街道上找手,並非有小說裡描寫:
     “小姐,我是電影導演”
     “真的?!”
     “是啊,我們發現您的氣質與我們將要投拍的一部新片裡的某角兒極其相符……”
     接下來的事情不再用說,小姐會欣然跟從而往。古往今來,多許貌美與貌醜之女相信大抵都曾做過如此豔夢。
     但這其間的痛苦並不為人所知。疤瘌李兒的榮譽“找手小冠軍”就是在伴隨了無數這樣的惡夢而鑄就的榮譽。不知道這個國家是否已經在考慮關於“找手立法”的議程。總之,為了我們社會的安定,這樣的事情可以開始考慮。遍佈人間的天然美手資源,加之已經多得可以的“手模特經紀人”,還有眼巴巴翹首以盼的諸多電影導演、廣告製作人、時尚雜誌編撰人及尚處隱匿狀態的手豔愛好者,這些已經足以形成產業鏈。
     因為暫時無法可依。我們的找手工作就時常被世人誤以“流氓”、“變態”對待。
     疤瘌李兒的找手技術則勘稱絕倫——到公交車上去找手。觀察那扶杆上的美麗展品絕無令你產生哪怕須臾犯罪之感,更不用擔心遭遇法治。
     拿疤瘌李兒的話說:長安街上沒有好手。那裡車上的多是外來人口,即使美麗的小手也要因了遠途的勞頓而黯然、而滄桑。同樣,像王府井、西單、大柵欄兒這樣的北京“飛地”也統屬外部所轄,定然勞無所獲。
     疤瘌李兒就愛到東三環一帶,未來的CBD城市商務中心。那裡的中外企白領女性居多,但也有苦衷。這些佳麗多以矜持待事,難作靠近……疤瘌李兒就又到西邊公主墳三環一線。那裡女性多以部隊大院出入女為主。據疤瘌李兒說這裡的女性倒是不做多疑,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甚至罵你兩聲變態,你自躲了一邊兒去舔噬傷口也罷,但卻有了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
     但疤瘌李兒也有苦衷,現在這苦衷就在眼前——現在是冬季!
     車上扶杆上的手都戴上了花色各異的保暖手套。雖然那偽裝下真正的美麗仍舊可以咄咄逼人,但疤瘌李兒深知只形不色那是無望的。皮膚的白皙色度,手指的纖細度,甚至那指甲蓋的造型是否流行?是否畸樣兒?疤瘌李兒也有了犯難。不過即使這樣的犯難,公司全體也相信這是專家的犯難。不必多慮……

    3、

     下雪了,這給找手增添了難度。
     “我說咱們大話說早了吧,就算是疤瘌李兒出馬!你讓他試試……”
     “誰說大話?是老闆逼得。”
     “你們都別爭,去試試再說不遲。”
     “說得輕鬆,你能讓人家脫了手套看?”
     “當然可以,心正不怕影——”
     “——影子斜唄。原本影子就斜著,你敢說你不斜?”
     抬槓了。辦公室裡鬧得亂轟轟,沒有人再願意坐到辦公桌前。
     沉默多時的疤瘌李兒這時候說話了,“我看大家吵沒用,餓不餓呀?吃飯去呀……”
     影視部的全體去公司旁的小吃鋪吃夜宵。一人要碗牛肉麵,大口大口地吃,暫時把煩惱丟去一邊。
     疤瘌李兒吃著吃著就不吃了,“我怎麼看那老闆娘就煩”,疤瘌李兒悄聲說“瞧她那手,不說皮膚枯雛,你把那手指甲也剪剪好不……”
     “吃吧吃吧,你是犯了職業病。”我給疤瘌李兒扔過去一頭蒜,“消毒!”
     大家埋頭去吃。
     疤瘌李兒還是沒有吃。疤瘌李兒朝我努嘴兒,又轉向我旁邊的桌子直努嘴兒。
     我旁邊的桌子正坐一姑娘,也在吃麵。碗是比我們的小了一號。吃了半天還是不見面少,只是拿那筷子在面裡款款地撥,撥好幾下才張開小口細細地吃那麼一條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疤瘌李兒再向我努嘴的時候,我就忽然明白了過來。只見那一雙筷子是被一隻白白且細膩豐腴的手所掌控。我不竟眼前發亮。再看那手的主人,再看那半天不下去的一碗麵,就覺得正是這樣的手方有此番作為了。
     大家幾乎都有了這個發現。陸續吃罷出得門來,都捨不得走。
     “還猶豫什麼?就找她啦。”疤瘌李兒向我借了工作胸牌,往脖子上一套就走回飯館。
     我忙跟到飯館門口,把其它人都擋在了門外,“別嚇了姑娘”。
     疤瘌李兒已經坐在了那姑娘對面,他笑容可掬,儘可能地表現出安全。我沒有再敢靠近,好象是在做珍貴的文物的保護,絲毫不敢造次。甚至我還要怨怪疤瘌李兒儘管是這場交涉的主力且非他莫屬。但疤瘌李兒那天生情色的眼睛、臉頰又讓人擔心此舉功虧一簣。
     好了。那姑娘跟疤瘌李兒走出飯館。
     大家就一大群遠遠地跟了那姑娘和疤瘌李兒悄悄地往公司走。
     辦公室裡,老闆的大班臺上,兩盞射燈直射在桌面上那伸展開的一隻美麗的手……
     一群男人頭一律地聚集在那手上,射燈烤得人面頰直燙,卻不曾有人願意離開。
     “這是什麼?”疤瘌李兒說了……
     其實我們這時候幾乎都已經發現了那漂亮的手上那一處奇怪的陰痕。在無名指根部最應豐腴,也是最最體現性感的部位有一顆明顯的粒狀物。粒狀物頂端呈紅腫樣。疤瘌李兒把射燈翻來覆去地擺弄去照射那一處發現。
     姑娘怯生生地說“那是凍瘡……我每年都得……”。
     那恰恰是最最關鍵,它將直接出現於鏡頭最前的位置。豐腴、性感、自然的享受,健康的軀體處處傳遞於受眾關於悟空牌獼猴桃乳酸飲料是健康之本的理念。然而這裡出現了瑕疵。
     在經過反反覆覆商榷之後,我們決定冒險一試:用濃重的妝底粉掩蓋凍瘡,鑑於那痕跡不十分巨大,如此解決也立刻得到了老闆的肯定。
     接下來又一次商務談判中令我們深深感動的是這姑娘不但手美,心靈則更是美不勝收。當老闆問她希望付酬多少的時候,她竟然不願意就此話題展開再談:“我現在相信你們了。你們看著辦吧。只要把廣告拍好了,興許對我是一次機遇……”她說罷看了我們一眼,顯然對自己的憧憬並無把握,但又對這個陌生的,但卻充滿藝術氛圍的環境深懷期望。
     我們一律表示感動。看得出老闆也同樣感動。

    4、

     廣告如期拍攝,效果據說不錯。雖談不上是廣告作品裡的上乘。但據說還多有男人們聚堆了說起那廣告片裡的手。
     已過數月,老闆始終未談及為那美手女孩付酬的事情。越是往後,公司裡上下就越是認為這事情蹊蹺。尤其是影視部的我們。天天在私下裡探討這事。說得多了就越是認為不公平。我們擔心老闆又犯老毛病——賴掉臨時人員的薪酬。
     終於那女孩自己來了,說是討要自己該得的報酬。這些我們當然知道,我們也大力支持,但我們叫破了天也不濟於事。我們就讓疤瘌李兒去老闆室交涉——哪裡是什麼交涉呢?打探打探吧……
     疤瘌李兒就問那女孩:
     “你希望的價格是多少呢?”
     “怎麼可以問我呢?應該你們說啊。”
     我們想起女孩事先曾說過:並不做計較。因此佩服這女孩是真的不計較呢?
     疤瘌李兒臨去老闆室前還是再三猶豫,走回來,問:“還是你說個數,至少我們可以幫助你商量一下”。
     疤瘌李兒說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我們都認為應該敢於開口,大膽開口。因為往往你的膽怯就必然自討苦吃。關於如何討回一個恰當的數字,影視部的人就此展開了討論。
     討論直至一小時之後,女孩看來已經和我們忒熟點兒了。時不時就撒嬌地說,那我就說了啊……
     “你說!”我們一起鼓勵。
     “我……呀,我看這活雖不算累……但,很耽誤功夫,你們說是麼?”
     “是、是,你說吧,說不好,我們不笑,幫你出主意,多好”。
     “要五百快錢——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女孩忽然更是怯懦地說,聲音就小到最後沒有了聲兒……
     我們誰也沒有吱聲。面面相覷。
     疤瘌李兒打破沉默:“就這樣吧,我去試探試探”。
     疤瘌李兒去了老闆室。
     我們表情的奇異,大概嚇著了女孩。她不再敢於出聲,悄悄地坐在一邊,低垂了頭,好象自顧想心思……
   
     我們心情都很沉重。
     第二天我偷著問疤瘌李兒:“老闆最後給了多少”。
     “五千元。”疤瘌李兒說。他又補充道:“那女孩是公司對面娛樂城的陪客小姐”。